所謂“法桐”,顧名思義,“法國梧桐”,西安廣有種植,是做幾條主要干道的行道樹,且主要分布在城墻梢門外東西方向的道路上。交大、西工大等大學里也有用做校園行道樹的。這些樹木高大粗壯,枝葉茂密,許多地段出現兩邊樹冠對接、交加,盛夏時綠茵蔽日,宛若涼棚,極大便利往來行人和車輛,成西安一道壯麗景觀。
年紀大一點的西安人都知道,法桐在西安廣泛種植,與當時擔任市長的徐步有直接關系。有資料稱,這些“法桐”引種于五十年代中期,恐是有誤。準確的說,當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事。因為徐步于1965年5月由南京市長調任西安市長,上任后邀請南京、杭州和本地的園林專家調研指導,確定以中槐、法桐、毛白楊等五種樹木作為西安行道骨干樹種。中槐、毛白楊、旱柳等為當地所產,法桐全部從江、浙引進,迄今已五十年過去。徐步在1967年6月23日跳樓身亡,其中原委早已不必諱言。法桐成了徐步給西安留下的深刻記憶,也是真正的“建樹”。八十年代后期,西安與南京結為友好城市,往來密切,但見到南京同事,包括我在內的西安人總有一些愧疚,雖然全無干系。
南京是國內首先大量引種“法桐”的城市。這當然與上世紀二十年代修建“中山陵”有關。孫中山1925年3月12日在北京逝世,中山陵工程1926年1月開工,1929年6月1日孫中山靈柩遷葬于此。中山陵建設及葬禮期間,許多國家贈送了花木作禮品,其中,上海法國租界工部局贈送了一千五百株法桐,栽在通往中山陵的陵園大道上。由于其葉似梧桐,上海法租界早從國外引進,栽在霞飛路作為行道樹,故被國人稱作法桐。從此,法桐在南京遍地生根,蔚為壯觀,又迅速推廣到沿海許多大城市。隴海鐵路未通之前,西安對外交通十分閉塞,與沿海城市交流聯系極差,城市凋零,發展艱難,因此,直到六十年代才廣種法桐。
現在大家都知道,法桐不是法國原產,也不屬于桐樹類,正式名字叫“懸鈴木”,因球狀果實數目不同,分為一球懸鈴木、二球懸鈴木和三球懸鈴木。西安多見是三球懸鈴木。00年初我出差到南京,再次游覽中山陵,講解員指著有關資料和圖片,很認真地說:懸鈴木其實是正宗的國產樹種,原產于云南,比較少見,很早以前被一位法國傳教士帶到法國種植,后來又被法國人帶回來,國人誤以為是法國“梧桐”。“原產中國”不知是否確實,許多資料也有此說,但往往都加上“據說”二字。我當然寧可信其有,因為我國是國際上公認的“世界植物王國”,不知其數的植物尤其是原產中國的名貴花木被帶往世界各地,經過品種改良后又流回中國,被認為是外國原產,櫻花是如此,連玫瑰、月季也是如此。
后來又見到網上資料,其一說:“三球懸鈴木又叫裂葉懸鈴木、鳩摩羅什樹。公元401年,印度高僧鳩摩羅什到中國傳播佛教,攜帶這種樹,種植于西安附近的戶縣古廟前,至今尚存樹干得有4人才能合抱。這是我國早引種的懸鈴木了。”其二說:“懸鈴木(三球)在中國晉代時即從陸路傳入中國,被稱為祛汗樹、凈土樹。相傳印度高僧鳩摩羅什入中國宣揚佛法時攜入栽植,西安市西南戶縣鳩摩羅什廟曾有兩株大樹,直徑達3米,上世紀50年代尚有一株成活,其壽命已達一千六、七百年。”
這兩個資料需要作幾處訂正:鳩摩羅什的活動是中國的南北朝時期,早邀請他傳播佛教的是前秦皇帝苻堅,幾經周折,卻未能及時來到前秦國都長安。弘始三年(公元401年),后秦皇帝姚萇之子姚興終于請來鳩摩羅什到長安,住在逍遙園西明閣(今西安戶縣境內終南山圭峰山下),并在園內修建草堂(即“草堂寺”),供鳩摩羅什建立譯場,翻譯佛經。1933年(民國二十二年)吳繼祖《重修戶縣志》載:寺內有凈土樹一本六株,“今考此樹唯存四株,一大三小,然樹旁萌秦而生者尚多。”當時拍有照片,刊于志首。1996年出版的《西安古樹名木》記:所剩一樹1947年夏被風吹倒,樹齡1546年。附有大樹存活時舊照一張,看來是從《重修戶縣志》志首那張翻拍的。從照片判斷,樹高至少在30米以上。至于是否由鳩摩羅什攜帶種植的,明《一統志》的記載是:鳩摩羅什過澇河時,“因涉水傾履,卜土于地,遂生異木二株,其木四季褪皮,葉類于掌,春華秋實,實內似土,故名凈土樹,今蔭七株為驗。”
無論如何,明代成書的《一統志》對該樹的描寫與所謂的“法桐”極為近似,另從1933年所出版的《重修戶縣志》附圖看,那株巨大的的懸鈴木至少有百年歷史,這證明,西安戶縣“引種”(從鞋里倒出的“樹種子”)的懸鈴木遠遠早于上世紀一、二十年代從法國移植來的懸鈴木。
這樣一來,徐步市長六十年代為西安引進懸鈴木做行道樹,又只能算是“再度引進”、并非“首次”了。此說并無任何貶低之意。
五十多年來,懸鈴木(姑且仍稱為“法桐”)作為“世界行道樹”,為西安市民庇蔭、吸塵、擋雨、綠化環境,立下不可磨滅的功勞。它生長快,樹形高大,枝葉茂密,綠化覆蓋面大,迅速改變了當時西安缺綠少樹的面貌,難能可貴。但是,作為行道樹,它也有許多不如人意的地方,一是果實絨毛亂飛令許多人不快,二是秋冬落葉難以清掃,特別是雨雪連綿時。在這一點上,遠遠不及國槐。
還有一點,不能不提。論及“樹文化”,法桐比懸鈴木要好,是它名字中有一個“桐”字。但真要和“中國桐樹”比,它包含的文化甚至種植場所都遠遠不及。
“中國桐樹”包括油桐、泡桐、紫花桐、白花桐、梧桐等。尤其是梧桐,是我國有詩文記載的早、的樹種之一,有“青桐”、“碧梧”、“青玉”、“庭梧”之別稱。《詩經·大雅·卷阿》詩里提到:“鳳凰鳴矣,于彼高崗;梧桐生矣,于彼朝陽。”
《詩經》的這一描寫,奠定了“梧桐”在后來中國文化中的地位。前人這樣總結:
“梧桐”的形象代表一種高貴、圣潔、美好的品格。《莊子·秋水》:“夫鹓雛,發于南海而飛于北海,非梧桐不止。”唐人齊己《君子行》詩:“圣人不生,麟龍何瑞?梧桐不高,鳳凰何止?”梧桐的靈異之處在于能帶來吉祥之氣。
相傳“梧”是雄樹,“桐”是雌樹,“梧桐”象征忠貞愛情,同生同死。孟郊《烈女操》:“梧桐相待老,鴛鴦會雙死。”樂府詩《孔雀東南飛》寫劉蘭芝和焦仲卿為愛殉情,死后合葬:“東西植松柏,左右種梧桐;枝枝相覆蓋,葉葉相交通。”
“雨夜梧桐”、“一葉知秋”,梧桐寄托著思念和哀愁。李煜《相見歡》詞:“無言獨上西樓,月如鉤。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。”短短三句,哪個字能更換?哪種植物能代替?
另外,梧桐早是植于皇家宮苑,后來開始大量植于庭前、窗外、門側,成為中國園林中重要的“造景”樹種之一。
宋代林學家陳翥在《桐譜》中說:“桐之材,采伐不時而不蛀蟲,漬濕所加而不腐敗,風吹日曬而不折裂,雨濺污泥而不枯蘚,干濡相兼而其質不變,楠雖壽而其永不敵,與夫上所貴者舊矣。”不知說得過不過?
相傳鳩摩羅什有一首 《贈友人》 :“ 心山育明德,流薰萬由延;哀鸞孤桐上,清音徹九天。”境界高遠深邃。只是不知道,詩中的“孤桐”指的是“梧桐”還是他帶來的“三球懸鈴木”——“法桐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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